◎ 赖永海一如上一章所指出的,由于大乘佛教中的佛已被本体化,佛性在印度佛教中,是以一种抽象本体形式出现的,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完全中国化了的禅宗出现才告结束。而禅宗佛性理论的最大特点,就是把印度佛教中那..
◎ 赖永海
一如上一章所指出的,由于大乘佛教中的佛已被本体化,佛性在印度佛教中,是以一种抽象本体形式出现的,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完全中国化了的禅宗出现才告结束。而禅宗佛性理论的最大特点,就是把印度佛教中那个抽象化的佛性落实到现实的人性、心性上面。为了更好地揭示中国佛教佛性理论的历史发展,更深入地说明中国佛教的佛性理论如何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人性学说的影响,有必要对禅宗以前的中国佛教的佛性理论做一个简要回顾。
从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角度说,中国佛教史上较有系统的佛性理论当始自东晋慧远之法性论和南朝梁武帝的真神论。也许因为是开端,因此,慧远和梁武帝的佛性理论都带有浓厚的糅合性和过渡性。
所谓糅合性,亦即不纯粹,不纯是传统佛教的佛性理论,而是把传统佛教的佛性理论与中国古代某种社会思潮或宗教、文化现象相融合。例如,慧远的法性论以法性为佛性,此法性一语,来自传统佛教,其思想内容也有传统佛教的成分,如慧远以性空、无性释法性,视法性之体性为非有非无、空有相即,这无疑具有大乘空宗般若实相的色彩;但是,当慧远把法性看成一种不变的法真性,执法性为实有,承认有一不灭之神为报应之主体时,慧远的法性又很接近于魏晋玄学的本无和中国传统宗教的不死的灵魂。例如,元康的《肇论疏》曾引《法性论》的一段话:问云:性空是法性乎?答曰:非也。这说明慧远的法性与般若性空不是一回事。性空是由空得名,把性空掉;而法性之性为实有,是法真性。实际上,慧远的法性论更接近于魏晋玄学的本无说,即都承认有一个形而上的实体。慧远本人就屡屡言及本无与法性同实而异名,一再强调至极以不变为性。
在《阿毗昙心论序》中,慧远还说:己性定于自然,则达至当之有极。(《出三藏记集》,卷一)意思是说,一切法的自性得自天然,是不改不变的,只有体认此不变之性,然后才能通达至当之极。这与《法性论》的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是同一个意思,都是以不变之真性来谈法性,与大乘般若学所说的诸法无自性是大相径庭的。
此外,从法性实有、不变这个基本思想出发,慧远宣扬人的精神是永恒长存的。而此一永恒不变之神,既是报应的承担者,又是成佛的根据。慧远认为,一般人处于生死流转之中,这是顺化;佛家的宗旨则在反本求宗。当人的精神反归与法性本体相冥合时,就进入了涅槃境界,精神就转化为法身。慧远在描述通过坐禅而达到与法性本体合一的状态时说:运群动以至壹而不有,廓大象于未形而不灭,无思无为而无不为。(《庐山修行方便禅经序》,见《出三藏记集》,卷九)就是说,当人的精神通过修禅而达到无思无为而无不为时,就进入了冥神绝境的涅槃境界。在《佛影铭》中,慧远则进一步把法身视作独存之精神。晋宋之际的宗炳是慧远的忠实信徒,对慧远的神即法性说极为赞赏并做了进一步的发挥,更明确地指出无身而存神,法身之谓也(《弘明集》,卷二),无形而神存,法身常住之谓也(《弘明集》,卷三)。
慧远的神即法性的思想,更集中地体现在其神不灭论中。所谓神不灭,亦即认为在人身上有一种永恒不灭之神,用慧远的话说,此神是精极而为灵者也。精极则非卦象之所图,故圣人以妙物而为言,虽有上智,犹不能定其体状,穷其幽致。(《弘明集》,卷五)也就是说,神是一种精极而无以名状的精灵,故圣人虽有上智,也不能察其体形,穷其幽微。此神虽无以名状,却有冥移之功,是化之母、情之根。其冥移之功,有如火之传于薪。薪虽有穷尽之时,而火却一代一代往下传,永不熄灭。(参见上书)此神又能感物而动,假数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同上)。也就是说,它能感应万物而自身又不是物,所以万物化尽,而它却不灭。并且正是此不灭之神,乃人们所以能成佛的根据所在。当人们之神返归本体并与本体合一时,人们就进入了所谓的涅槃境界。
通观慧远的法性论,其所谓法性、法真性、不灭之神者,实际是一种糅合佛教的佛性、魏晋玄学的本无和中国传统宗教的灵魂的产物。
再如梁武帝的真神论。真神论的基本思想是以真神为佛性。因为众生都有一不死之真神,故成佛之理皎然(《立神明成佛义记》)。
吉藏的《大乘玄论》卷三曰:第六师以真神为正因佛性。若无真神,那得成佛?故知真神为正因佛性也。吉藏这段话说明梁武帝的真神论把真神的存在作为人们成佛的根据。此中作为最终目的的成佛,无疑来自佛教;但就真神之内涵说,则与中国传统宗教所说的灵魂没有多大差别。中国古代祸福报应说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并不随之死灭,而是随复受形,生时所做的善恶诸业,来生都会得到报应,报应的承担者就是不死之灵魂。梁武帝的真神论虽把报应主体易名为真神,在具体论述中换上了一些佛教的术语,但其基本思想与中土传统的灵魂说如出一辙。如在《立神明成佛义记》中,梁武帝说:如前心作无间重恶,后识起非思妙善,善恶之理大悬,而前后相去甚迥,斯用果无一本,安得如此相续?(《弘明集》,卷九)神明以不断为精,精神必归妙果。(同上)这表明梁武帝把不断之心神作为前后相续、善恶报应的主体;而所谓必归妙果,也就是必定成佛。
本来,印度佛教的佛性与中国传统宗教的灵魂是很不相同的,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否定实体性,而后者则是一种不灭的精神实体。但是,当人们用中国传统的宗教、文化观念去接受和理解时,就把佛性变成了灵魂。当然,更准确地说,是把佛性与灵魂糅合起来,变成一种中国化的佛性。
摘自《佛学与儒学》
更新于:14天前